第46章荧惑守心

李季俯首称是。

刘无忌来到了许久不来的合欢殿，推门进去后并不见满目荒凉，倒是草木阴阴生翠，并不多花卉，自苑中到廊下，皆种满了应季的唐菖蒲、蛇目菊、龙胆草与飞燕草，满院翠意深深。初秋傍晚依旧暑气蒸腾，然而一进合欢殿，只觉自然而生凉意，心头燥热也静了下来。

可刘无忌也依旧记得曾经李凌霄的寝宫，是何等华丽风光，家居摆设无不彰显宠妃气派，朱红雕花门梁，金粉绿漆画栋，细节处无不完美精致，毫无瑕疵。

如今却清寒一片，无人侍立门前，只有宫灯长明，浸润在灯光里泛着柔和而温润的光芒，李季连忙怒向身后的内侍道，你们敢自都皮痒了？夫人这里如何连个支应的人也无一个？平日里你们也都是睁眼瞎子不成？

刘无忌却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头，不动声色的向里面走去。

只见内园里万绿丛中，一名纤瘦女子背身而立，她倒是面对着青石地上，一簇金玉可爱的桂子，微风一过，淡香宜人。

李季正要出声唤她行礼，刘无忌伸手止住，却听李凌霄吟诵之声幽幽，“四张机。鸳鸯织就欲双飞。可怜未老头先白。春波碧草，晓寒深处，相对浴红衣。”念罢，悠悠长长地叹息了一句。

刘无忌心下微微一动，听她念诵之时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哀愁凝蓄在里头，任是他绝意薄情，可也不是没有想起凌霄初入王府，身沐红衣，梨涡醉人的娇态，在他的记忆中，她比齐姜还要强势，她嚣张跋扈，她雍容华美，想不要有一日，她也不施粉黛，坐守凄冷，倒令人恻然。

想到此他不由得一阵心软，边轻声唤道，＂凌霄，朕来看你了！＂

李凌霄身子一僵，她没有马上回过头来，又沉默了半晌，她才不敢相信似的转过头，秀口轻吐，＂陛下？真的是陛下来了吗？＂

经年未见，她除了体态消瘦了一些外，依旧是肌肤细腻，面似桃花带露，指若春葱凝唇，万缕青丝梳成温柔的慵来髻，只以赤金与红宝石的簪钗装点，反而更觉光彩耀目。果然是丽质天成，明艳不可方物。

＂是朕来了，＂刘无忌上前拉住她的手，＂这几年你受委屈了！＂

李凌霄的眼圈儿慢慢红了起来，嘴唇不由自主的有些颤抖，努力了一会终究没能说出话来，她的膝盖一软便要跪下行礼。

刘无忌自然是不等她跪下，便将人拉入怀中。

陛下，怀中的美人，不见年长，倒长了不少风韵，红艳的嘴唇轻吐，＂陛下来看望臣妾，臣妾一时欢喜的傻了，竟叫陛下站在着孤院子里，快随臣妾进去坐一坐，臣妾那里有。。。＂

她忽然一愣，随即脸色一红，尴尬的低下了头，刘无忌心中了然，她早已不是宠妃，合欢殿零落至此，想来哪有好茶来给他喝。

他正准备招呼李季取些好茶来，谁知李凌霄道，＂陛下，若是陛下不弃，臣妾闲来无事，自己倒是调了一种茶汤，陛下愿否一试？＂

刘无忌欣然点头，＂凌霄调的茶汤必然是好的。＂

李凌霄用了旧年的雪水和新晒好的桂花烹着茶，又将她做好的桂花蜜取了一点放进去，顿时满室生香，令人神清气爽。

蓝屏也端上来一盘子夹了蜜糖的桂花糕上来，亦是清香扑鼻，令人食指大动。

疲劳了多日的刘无忌在桂花香气中终于卸下了心中的大石，不但喝了几碗茶汤，又吃了好几块桂花糕。

李凌霄则笑盈盈的陪在他身边，拿着绢子帮他擦着嘴，令刘无忌顿时感到新人不如故人的地方，你一个眼神过去，她便晓得添水还是捶腿，令皇帝使着颇觉得手感极好。

＂凌霄从前爱牡丹爱芍药，如今怎的喜欢了桂花？＂

刘无忌满意的看着窗前的月中折桂图，位置刚刚好，两颗桂树虬结盘旋，向月中探去，而恰此时，窗外明月升起，正好是桂树捧月的一个姿态。

李凌霄似不知有异，便笑道，＂从前臣妾年纪轻不知事，太过任性妄为，惹得陛下不喜，这几年清净的日子过一过，臣妾倒是心中感悟了不少，做人便如花木一般，便是生得富贵艳丽，也抵不过一场秋雨，倒不如这桂花，生时茂盛，谢了又可入药入菜，便是做茶做糕点做香包也使得，人活一世，该求惠及诸人，何必在意那些名利小事？＂

刘无忌点头笑道，凌霄此话当真是大气动人，＂今日朕还听了管英说了一词，何事文武立朝纲，不及闺中林四娘。若是朕的朝堂上多几个如凌霄般风光霁月的大臣，朕的天下能不早早稳固？＂

李凌霄俯身谢恩，又道，＂陛下过誉了，妾不过是前些时日，听闻家中有子侄一心向学，勤勉可嘉，臣妾心中欢喜，便画了折桂树，只盼着他们争气，能一举蟾宫折桂，日后也好为朝廷分忧！＂

刘无忌一把拉过李凌霄抱在怀中，＂朕不意今日看到这般一个通情达理，晓以大义的凌霄，都是朕冷落了你，日后朕会多加补偿！＂

是夜，合欢殿里呈合欢，金钩悬罗帐，锦绣复辉煌，鸳鸯戏水，桃花绽放，穿珠挂玉，宝光流彩，宫灯明黄处，不再是形影孤清，而是香艳而热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