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唯死与税不可免
马车到了城中,张莫鱼从车窗望去,原先一尘不染的青石板街道都变得脏乱不堪,百业萧条,一点生气都没有,仅有的行人走在路上也是神情紧张。
张莫鱼看到远处一个蒙面少年提着一个包裹跑着,后面有一个老妇人在后面追赶,边喊边叫着“来人啊,有贼!”
那少年一边跑一边看后面老妇人,躲避不及,撞在了张莫鱼的马车上,倒在地上,蒙面的布也掉下来,张莫鱼发现这人如此眼熟,那少年也扫了他一眼,又立刻拾起包袱逃走了。
等那老妇人和少年都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,张莫鱼才记起那人就卖春姐弟里的水蚕。
张莫鱼一声叹气,虽然是意料之外,却又是情理之中。他却还是给对方找借口,也许是真活不下去了?
他抬头望去,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黄底红字的符咒纸,有的人家特别夸张,贴的整个门都是,远远看去像是一大排黄黄红火的蝴蝶在随风舞动。
一路上还有很多人在烧黄纸,张莫鱼问马夫这些是什么符咒,马夫告诉他这是羽仙教发的平安去病符,一张就要四个钱,如果入了教,一张就两个钱。
张莫鱼算了算,“那入教的人岂不是可以自己买符再卖给别人换差价?”
马夫说,“就是因为都这么想,所以好多人都入教了。以前入教还有鸡蛋,现在都抢着入。”
张莫鱼问马夫为什么知道得那么多,马夫说自己小舅子因为会画画,现在就在教里面专门画符咒的,还送了自己好多,但都是小舅子自己画的了,他压根就不信这玩意。
张莫鱼听了觉得有点好笑。
路上又走过几辆向城外走的板车,虽然盖着一块粗布,但张莫鱼从形状上能看出下面是人的形状,只是这些人在粗布下如同货物一样不会动。
路过柳莺巷口的时候,巷子口被一条刺马看到有好几个壮丁拉起一条白线,这些壮丁都蒙着脸,穿着统一的衣服,手里还拿着刀。白线里面的有几个女子满脸绝望地看着那些壮丁,像是祈求要出去。
张莫鱼又问马夫那是怎么了,马夫说已经是第二条被封的烟花巷了,柳莺巷住得都是皮肉生意的贫家女或者是教坊不要的老官妓,最近里面风疹的人越来越多,被宣慰司直接封了,不准进出,听说每天就给一篮子大饼和两桶水,让她们自身自灭,要是死了就抬出去烧掉。
张莫鱼看到那些女子或美或丑,或老或少,无不是悲泣绝望的目光,顿时捏紧了拳头。
一路走来都不是什么好风景,每隔几条街就有人卖孩子的,小小的男孩女孩头上都插着草标,卖孩子的年轻母亲,一边亲吻着孩子,一边给自己头上也绑上稻草。
让他觉得恍若隔世,昔日繁华的景象就好像是昨天的记忆,怎会忽然变成这样。
马车将二人送到了青鸟巷口,他走到红叶的庭院,记着奔过去看红叶。穿过竹桥和石子路,一路奔到暖阁,却看到红叶松松地挽着头发,正披着一件衣服坐在地榻上仔细对着账本,一边拿笔记着些什么。
张莫鱼又惊又喜,惊的是红叶骗了他来,喜的是红叶并没有像他像的病入膏肓。
“你没病啊……”
红叶看到张莫鱼来了很是高兴,连忙合上账本呼唤。然后起身迎接他。
走近了他才发现红叶额头上都是汗珠,发丝都黏在了眉毛上,也不如先前那样顾盼神飞,倒像个病西施,衣服也不像之前齐整,就穿了一身睡袍。外面披着一件宽大的棉白衣。
张莫鱼再看玉露时,她已经用白布蒙在了脸上,将一碟茶食恭敬地送上,又立刻离得远远的,张莫鱼想开口说些什么,却被红叶按住,“是我叫她这样的,这病很麻烦,还是别叫她也遭罪了,咳咳……”
张莫鱼很是难过,他过去扶住红叶,“都是我害了你。”
红叶摸到张莫鱼的手像是很安慰,紧紧挨着他拉他坐下。
“我还以为你已经高烧不退,急着叫我来打针呢。”
红叶浑身无力只能半靠着张莫鱼,“我早上起来就觉得不对,就想叫你早点来看我,等我昏了就看不到你了,那多可惜……”
张莫鱼发现她病了像换了一个人,语调都软起来了,像个十足的小女人。他怜惜地去捏捏她的手,十指紧扣住。
“红叶,我很担心你的病。这病太可怕了,你都不知道我刚在路边看到的惨景,卖孩子的卖孩子,烧死人的烧死人,还有被圈起来等死的烟花女子,还有打家劫舍的,我都不认识松港了………在这样下去怎么办………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!”
红叶听了话若有所思,“再这样下去确实不行,如果再这样下去百业萧条,今年的岁贡要交不上了……”
张莫鱼不太明白,“什么是岁贡?”
红叶咳嗽了一下,跟张莫鱼解释道,“新罗是四海通商最便利之处,也是大秦最肥的税羊,大秦每年都要抽从新罗抽重税,名叫岁贡。还定下规矩,今年收不齐的,次年加三分利补交。松港是新罗最大的税头,假如人再一批批死下去……今年交不上税,拖到明年,只怕整个新罗从上到下都要脱一层皮,几个大世家也要日子难熬了……”
张莫鱼松开了红叶的手惊讶道,“我在和你说人要死了,你怎么还在算缴税?”
红叶皱眉道,“这难道不是一回事吗?人死得越多,活就越没人干,产业和生意就越做不了,那欠的税就更多更重,大秦使压宣慰司,宣慰司再压大世家,大世家再去压小世家,官吏压商,商再压民……一层层下去,到时候只怕死的人会更多。”
张莫鱼有些气愤,避开红叶拍桌道,“难道就不能先从根子上把民救好吗?如若大秦能免去一些税……宣慰司再把民众安抚好,想办法平复疫情,老百姓养好了,何愁以后没有税收?这个节口还去收税那不是杀鸡取卵吗?”
红叶叹气道,“可没有钱,倘若在新罗大秦的百万军马没了供养断了炊……那后果更不堪设想。为今之计,还是应当让宣慰司开放码头,再从平庆征调民夫来松港做劳力,先把今年该赚的钱赚完。”
张莫鱼觉得这话极为刺耳,一张脸也开始板起来,“荒谬可笑,为今之计最重要的是救人,而不是救钱,人都没了,还管什么钱?”